“漓江沿岸城镇和农村居民人均收入高于全区平均水平,阳朔漓江、遇龙河沿岸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高出全国平均水平6400元。”对,这是桂林今年召开的一场新闻发布会上通报的数据。
早年,一说到漓江沿岸百姓的生活,常被人调侃:“漓江风景美如画,百姓贫穷真可怕!”2009年,沿岸农民年人均纯收入只有3500多元。
360多万人依漓江而生,在岁月长河里,这条江,这群人,早已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如今,15年过去,漓江百姓的生活水平如何?生态保护和百姓生计有着怎样深层次的逻辑?
带着疑问,近日,记者从漓江源头出发,顺江而下,深入兴安、灵川、阳朔、平乐等多个乡镇村屯,遍访众人,听他们讲述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的故事,一步步解开这条江沿岸百姓的富裕密码。
守住山水就守住了发展的命脉
越城岭猫儿山是漓江的发源地,一滴滴水在此凝聚成细流,汇聚溪涧,再奔流出深山。悠悠江水在岁月里静静流淌,流出214公里的漓江,淌过桂林11个县(市、区)、12159平方公里,滋养着360多万常住人口。
自猫儿山南下,便是漓江源头“第一村”——兴安县华江瑶族乡高寨村。这里山势险峻,四周竹海茫茫,一座度假山庄坐落其中。见有客来,山庄老板潘奇权笑脸相迎。
“别看现在满山翠绿、风景如画,曾经可是光秃秃的一片。”潘奇权对记者说,早些年,村民以售卖竹木为生,一根毛竹的利润约20元,砍竹的人多,刀斧换油锯,不到几年,山就秃了,石槽没水,河流由细到断,可谓“林衰山败水渐枯”。
“我看着心痛啊!老祖宗的古训‘人穷山败,山穷水败’说得没错,败了山水,就相当于断了我们的命脉。”潘奇权下定决心,这竹子,再穷也不能砍了。
他把整个家族的上百亩山林围起来,家里叔伯要砍,他就给钱,留住了竹子;同时还想尽办法承包其他村民的山林,不许他们砍。日积月累,他承包的山林已有1000多亩。
生态恢复了,游客越来越多。潘奇权成为村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开办农家乐,打造山林景区,建造民宿……在外打工的儿子也自愿回家帮忙。
“一年下来,收入百八十万元吧。”潘奇权语气低调却喜形于色。他现在主要忙两件事:定期雇人种竹、种树,接待各地游客。他还被推选为兴安县、华江瑶族乡两级人大代表。
村里富起来的不只潘奇权一个。跟着华江瑶族乡乡长李萍走进当地村庄,只见苍翠掩映下,一栋栋新式楼房错落分布。“高寨村村民人均年收入已超过2万元。”李萍说,随着“两山”理念的深入人心,村民们深知,同样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粗暴地猎取资源,而是要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在当地政府和乡人大主席团的民生实事票决制项目等风向标的引导下,村民们有的开农家乐或民宿,有的发展生态瘦身鱼养殖,有的则搞起了竹林下六垌茶种植……”高寨村党支部副书记潘金生说,高寨村集体还成立合作社,针对每个自然寨打造“一寨一品”特色旅游,集休闲康养、红色文化、民俗体验为一体,开发农业观光园、竹林示范基地、野生中药资源保护抚育基地等。
漓江竹筏统一管理后,当地群众不仅可以当筏工,还能享受分红。阳朔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守护漓江多少年的付出都值得
5月中旬,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条观景步道沿江穿过雁山区草坪回族乡潜经村的千亩竹林,近看满目青葱织绿锦,竹影婆娑,遥望江面游船、对岸远山,视野开阔。
醉美漓江,山水画廊。游客只叹景色美,却不知当地群众30年如一日守护竹林所付出的代价。家住漓江边上的吴啟春是雁山区少数民族的自治区人大代表,他给记者讲述了一个故事。
20世纪90年代末,潜经村村民响应党和政府号召,为了美化漓江沿岸风景,在江边自家土地上大种凤尾竹和甜竹。起初,甜竹每年产出的竹笋收入不少,但随着时间流逝,甜竹老化,产笋量和笋价不高,一亩甜竹年收入不到2000元。
“本来耕地就不多,守着千亩竹林没收益,加上前几年砂糖橘、沃柑等行情看涨,村民纷纷表示要砍掉竹子,改种果树。”潜经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郑道娟回忆道。
砍掉1000多亩的风景竹林,沿岸风光和生态环境怎么办?为此,当地干部、民警连夜进村挨家挨户走访,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同时,雁山区相关部门积极奔走,为村民争取生态补偿,安排他们参加培训,考证当筏工。经此一事后,村民们不再提砍伐之事。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阳朔县兴坪镇渔村。
“村民种下的凤尾竹原本要砍掉卖钱的,后来成了风景便不忍心砍。每遇洪水竹子被冲倒、冲跑,村民还会自掏腰包买竹苗补种。”渔村党支部书记唐存学说,渔村是漓江的核心区,很多问题都需要村民做出让步。
“保护环境是客观需要的,但发展不能停,也不应成为沿江百姓贫穷的理由。”全国人大代表、桂林漓江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战略发展处副主任汤建伟的态度很鲜明。
“桂林市一直在研究既兼顾民生又不违背生态环境保护政策的策略,包括逐步建立起漓江流域生态保护补偿试点,统筹兼顾县区和沿岸群众等各方利益,安排专项资金支持漓江流域生态保护治理、生态环境能力建设、生态环境修复等工作。”汤建伟说,政府还给予旅游政策支持,比如统一规范管理竹筏,为沿岸村民提供竹筏工岗位,每名筏工一年增收约2万元,同时还将景区营业收入按比例作为生态分红补偿给村民。
随着文旅经济大发展,漓江百姓得到的回报远不止政府给予的生态补偿。
草坪回族乡草坪村党支部书记赵小发告诉记者,他以前靠贩卖水果勉强维持生计,随着村里环境变好、游客增多,什么生意都好做了。他整个家族21口人,几乎都依托漓江从事旅游行业,有的开餐厅,有的开旅行社,有的跑客运……“一家人一条龙为游客服务,漓江就是我们全家人的衣食父母。”
“曾经的渔民,现在有的成立旅游公司当了老总,有的建造了自己的旅游船,有的开了大酒店,还有的仍在捕鱼,但已不是渔民,而是‘渔模’。”唐存学说,在渔村就有20多名“渔模”,他们留着长须,每天披上蓑衣,戴着斗笠,配合游客拍照,并让鸬鹚表演抓鱼,一场表演收入200元至400元,一年算下来,至少有七八万元,有的甚至十几万元。
随着渔村旅游业的发展,游客接待量由2019年的14万人次猛增至2023年的120万人次,村民的收入更是水涨船高。
村民当起了“渔模”,配合游客的要求摆出造型。唐存学摄
漓水悠悠丰盈口袋更丰富精神
灵川县大圩古镇位于漓江中游段。记者到此正值中午。从大圩码头乘竹筏逆流而上,清风徐来、碧波荡漾,两岸竹木扶疏,让人顿感轻松惬意、神清气爽。
这里的竹筏统一由桂林盛竹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管理。公司老板李勇是80后,也曾以撑筏为生。李勇说,2012年,他响应政府号召成立公司,把沿江竹筏组织起来统一管理、培训,结束了当地排筏市场混乱的局面。后来,他又增加投入新购买了一批竹筏,招聘筏工,扩大公司规模,现公司筏工有200人左右。筏工每开一趟竹筏,可获五六十元报酬。
“能规范竹筏市场,并解决村民和渔民的就业问题,我感觉很有成就感和幸福感。”李勇很自豪。
给记者一行撑筏的是今年62岁的黄桂发。他和祖辈们都曾是渔民,每天架着鸬鹚、追着鱼群,以船为家,船靠岸在哪就落户在哪。“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是游人眼中的风景,却是他们劳苦的形象。
“漓江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对她心存感激和敬畏。”黄桂发很善言辞。20世纪70年代初,他随家人按政府规划的区域上岸定居,后来去当了兵,因割舍不了对漓江的眷恋,退伍后又回到大圩并加入旅游公司,成了一名正式筏工。
“旅游旺季一天可开七八趟,淡季收工回家早,还可以忙农耕,一年收入四五万元。”黄桂发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他不仅每天穿行在如画的风景里,还可以接触到全国各地的游客,给他们讲漓江山水故事,偶尔还唱一两句行船歌。有的游客也讲故事给他听,让他品尝特色小吃,久而久之,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他都略知一二,“感觉精神很富足”。
黄桂发一路讲述,似乎在讲山水,又似乎远远超出了山水,延续着漓江的一种精神。
游客在“漓江第一绿道”上骑行。雁山区融媒体中心供图
永续发展让生态效益永无止境
“‘两山’理论实践经验证明,环境保护对实现共同富裕有显著的正向溢出效应,漓江保护亦是如此。”广西师范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院长罗宇溪说,环境保护在经济学意义上,更多的是从整体论、效用论角度考量,环境变好,让沿岸居民收入变得更加多元,这是漓江百姓富裕的关键。
然而,在发展过程中,并非所有耕耘都一定有收获。记者此行所见,也有辛酸无奈。
在漓江尾段,一片名为漓江文化村的民宿区伫立江边,环境清幽,本是“离尘不离城的世外桃源”,但一排排别墅内却空无一人,6艘大游船静卧江上,似乎在诉说着无奈和困境。旅游运营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自疫情开始后,游船再也没运营过。
这不禁发人深思:在干部群众那份大漓江、大旅游、大环保的情结保护下,这里许多地方都保持着原生态。可环境保护好了,如何将其转化为经济永续发展的动力?答案没有千篇一律。像漓江文化村这样至今未能走出发展困局的项目、景区、企业或许还有不少。
“面对丰厚的自然宝藏,我们在享有、享受的同时,还负有保护开发、永续发展的职责。”桂林市人大城建环资委委员、广西师范大学环境与资源学院院长温桂清认为,发展应坚持因地制宜、实事求是,专家团队应更深入地调研,了解漓江沿岸各地独特的自然资源和深厚的文化背景,避免盲目跟风、千篇一律的发展模式,将每一分资金用在刀刃上,为每一个地方量身定制出最合适的发展方案,引导各地打造独具特色的旅游项目。
桂林理工大学旅游与风景园林学院郑文俊教授认为,近年来,围绕漓江的经济业态、项目规划很多,不管是政府投资项目,还是民营资本项目,都绕不过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的问题,这是漓江可持续发展的根本。
“守着好风景过苦日子,这绝非漓江保护的初衷。”郑文俊说,统筹好漓江生态治理与百姓生计之间的关系,是漓江生态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依托,生态保护应坚持以人为本,通过体制机制创新,让漓江流域的老百姓切实地、永久地、无止境地享受到生态保护释放的红利。
来源丨广西云-广西日报
(记者庾琳 李家健 通讯员张碧周
兴安县融媒体中心记者 傅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