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热播电视剧《阵地》中,有关西南剧展的内容截图。
西南剧展舞台工作同志联谊会全体合影。记者 苏展 翻拍
当年报纸对西南剧展开幕的相关报道。记者苏展 翻拍
□本报记者 韦莎妮娜
日前,为期10日的第四届桂林艺术节已圆满落下帷幕。
从抗战烽火里诞生的西南剧展,到影响力深远的桂林艺术节,这不仅是昨日戏剧之城的庄严回归,更是一场超越时空的赓续与传承。
央视热播电视剧《阵地》第31集中,在欧阳予倩的提议下,新中国剧社和广西省立艺术馆联合发起了西南五省戏剧展演,凝聚人心,守住文化阵地,为文化抗战“添一把火”。
历史上的西南剧展于1944年2月15日至5月19日在广西省立艺术馆举行。这场堪称“中国戏剧史上的一次壮举”的盛会,是在万分艰苦的条件下、在内忧外患的历史大背景下创造出来的文化奇迹。
按照欧阳予倩最初的设想,一开始是想邀请桂林和附近的一些戏剧团队在新剧场演几场戏,加强戏剧界联系,共同商讨剧运问题,并不打算做成很大的规模。但田汉认为,接下来的抗战会更加艰辛,任务更加繁重,戏剧展览会是一个很好的大检阅、再团结、再动员的机会。加上演剧四队队长魏曼青、演剧九队副队长刁光覃来到桂林,大家相聚后一致认为艺术馆的落成是凝聚戏剧界的一个好机会,应当充分利用这个平台和欧阳予倩与田汉的威望和影响力,跳出桂林的圈子,邀请西南各省的戏剧团队参加。
于是,在3个月内,来自粤、湘、桂、黔、滇五省以及相邻的闽、赣、鄂三省戏剧工作者接连进行了170多场高质量戏剧演出,观众超过了10万人次。
轰轰烈烈的西南剧展在中国戏剧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笔。少有人知道的是,戏台下的故事比台上的更传奇、更精彩。
“官批民办”和“戏剧银行”
西南剧展的发起者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剧社和田汉、欧阳予倩等文化界的进步人士,但在当时国民党统治下,大规模集结左翼文化人士是极其敏感和危险的。加上此前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出台了《戏剧电影审查办法》,要求公演前包括话剧在内的一切剧本需呈送审查,西南剧展的部署推进可谓如履薄冰。
本着“文化也是阵地,这块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的理念,组织者们动起了脑筋。为了获得“合法”身份,田汉、欧阳予倩、瞿白音等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先是邀请了国民党广西省主席黄旭初担任会长,李宗仁、白崇禧、李济深、李任仁担任名誉会长。这使得剧展有了一个“官方”的外壳,避免了被直接取缔的风险。实际上,活动的内核由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主导。可以说,西南剧展是中共在文艺领域成功完成统战的一次生动实践。
33个剧团、上百个剧目、前后历时3个月,如此大规模的戏剧展并没有充足的经费支持。按照最初的预算,戏剧展的经费开支达到了137万元。广西省政府下拨的10万元和政治部的20万元远远不够。正是热情的桂林市民以及社会各界“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才得以创造出这个“中国戏剧史上的一次壮举”。史料记载,桂林汇通银行捐助了剧展所需要的全部纸张,桂西路、中北路、中南路建起了4座美丽摩登的牌楼为剧展造势,灯泡是工人免费装饰上去的。大会的7个招待所、4个演出场所所需的布景、行李运送,全部是由桂林搬运工人免费提供的服务。各大书店纷纷将戏剧书籍集中起来举行联合减价;《广西日报》《力报》《扫荡报》给展览会的广告费打了折扣;青年、国光、亚洲3家印刷厂暂时停收外件,专门给剧展会帮忙;总工会发动印刷、沐浴、理发各工会优待出席会员,就连擦皮鞋的孩子们也给会员们以五折优待。
作为组织者的欧阳予倩等人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募集资金。他们向桂林的商人、银行家募捐,甚至动员剧社成员上街义卖、募捐。为了解决现金流问题,他们甚至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成立了一个临时的“内部银行”,各剧团可以将暂时不用的经费存入,需要时再借出,互相周转,共渡难关。
“闪电创作”压轴大戏《戏剧春秋》
在剧展收官之际,夏衍、于伶、宋之的三人合写了一台五幕话剧《戏剧春秋》。
《戏剧春秋》生动地再现了从五四运动到抗日战争期间,一代戏剧工作者为理想而奋斗、牺牲的历程。而少有人知道的是,这部剧从动笔到排练、上演,其实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堪称“闪电速度”。
让三人萌生创作这部剧的初衷,有时代因素,也有个人情感。1941年至1943年,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重庆作为战时陪都,每年10月至次年5月的长江、嘉陵江上都弥漫着雾气,能见度低,日军飞机难以轰炸。这段时间被称为“雾季”。戏剧界利用这个机会,集中进行大规模演出,史称“雾季公演”。“雾季公演”成了大后方进步文艺运动的重要活动,极大地鼓舞了军民的抗战士气。
然而,远在后方的一些文艺界人士并不了解重庆一线的情况,提出了一些批评,认为上演历史剧、外国戏剧是在逃避现实,这让夏衍、于伶、宋之的等人感到委屈。他们意识到,也许外界并不完全理解在国民党顽固派高压政策下,戏剧人从事进步戏剧运动的艰辛与危险。
夏衍曾经在《懒寻旧梦录》中回忆,1943年春,正值著名戏剧家、导演应云卫40岁生日。应云卫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开拓者之一,从“文明戏”时代到抗战戏剧,他一直坚守在舞台上。朋友们想为他庆贺,应云卫本人却反对做寿。于是,夏衍等人提议,用原创戏剧来贺寿,也总结一下戏剧运动的成绩和文艺抗战的经验,同时回应一下外界的质疑。就这样,《戏剧春秋》诞生了。
有意思的是,《戏剧春秋》采用了“戏中戏”的方式,戏剧中的矛盾冲突在现实中都有原型。比方说,当时的戏剧人普遍吃了上顿没下顿。在窘困的情形下,主角陆宪揆会当掉值钱的衣物等来继续戏剧事业。这是当时戏剧社团如“上海艺术剧社”“中国旅行剧团”成员们的普遍经历。又如剧中一个细节“伤兵闹戏院”,剧中的伤兵因误解冲击剧场,这一情节直接取材于1937年《保卫卢沟桥》演出时发生的真实事件,当时正是应云卫等人挺身而出,向伤兵们慷慨陈词,才将误会解除。
因为剧中人物和事件与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太相似,许多戏剧人饶有兴致地“对号入座”。夏衍在回忆文章中曾写到,戏剧上演后,戏剧界的同仁见面时常会半开玩笑地问:“喂,老兄,你看戏里那个某某,像不像你?”这也侧面反映了《戏剧春秋》贴近现实,引发共鸣。
“献给一个人,献给一群人,献给支撑着的,献给倒下了的;我们歌,我们哭,我们‘春秋’我们的贤者。这出戏是‘戏’,也是我们戏剧工作者的‘生活’。这里面有我们的笑,有我们的泪,有我们的春天,有我们的冬天……”在剧本正文之前,夏衍情真意切地写下了《献辞》。
在2024年第三届桂林艺术节上,时隔80年,《戏剧春秋》被再度搬上了舞台。这部作品不仅仅是一部成功的戏剧作品,更是一份珍贵的“戏剧口述史”。它凝聚了一代人在烽火岁月中为戏剧艺术、为民族救亡所付出的心血与青春。
正如《戏剧春秋》导演李珊去年所言,80年前《戏剧春秋》曾在桂林作为当年西南剧展的收官大戏上演。80年后,当今人重游故地、重演戏剧先贤们的经典,希望通过戏剧这一独特而富有感染力的艺术形式,不仅让桂林这座历史悠久、艺术氛围浓厚的城市焕发出更蓬勃的生机与活力,也让桂林的观众感受到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何等的辉煌灿烂,那些曾经闪耀在舞台上的光芒是如何穿越时空的阻隔,至今仍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