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爱青 赵煜
做个腹部手术7000多元、做个绝育手术2000多元、治疗皮肤病1500多元……近年来，随着宠物数量增加和宠物主人对宠物健康保护的意识增强，宠物医疗需求迅速增长，数据显示，2023年，宠物主人花在单只猫、狗身上的单次平均就诊花费为2390元和2786元。宠物医疗的高昂费用让不少宠物主人感觉“肉疼”。而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一方面，宠物主人认为宠物医疗费用太贵，让他们吃不消；另一方面，宠物医院的医生却在喊亏，干这行不赚钱，仅能维持收支平衡。不便宜的宠物医疗，究竟怎么了？
宠物主人：宠物医疗真贵 花钱像流水
市民张先生家有一只养了8年多的比熊犬天天。不久前，天天出现异样，精神不好，打蔫儿，还总趴在地上。张先生带天天去宠物医院做全身检查后，医生说天天肚子里长了一个肉瘤，需要手术。一问手术费，可把张先生吓了一跳——医生说检查、手术加上后期的输液治疗，差不多要9000元，但如果预付费充值10000元，则可以打折，那么核算下来得花7000多元。想到后期天天随着年龄增长，肯定还需要医疗服务，于是张先生充值了10000元。手术比较成功，出院时结算费用，打完折总共花了7183元。“宠物看病太贵了，比人贵！去年我母亲腰椎间盘突出在三甲医院做手术，才花了不到10000元。”
同样被宠物医疗昂贵价格吓到的还有市民杨女士，她家养了一只小母猫，快1岁时需要做绝育手术。她带小猫去宠物医院，“医生告诉我，需要先做个抽血检查，看一下疫苗的抗体，抗体太弱还做不了手术，术后容易死亡。另外，术后还需要连续三天打消炎针，主人每天都要抱着猫来一次医院，比较麻烦，不如住院三天，等猫彻底好了再抱走。”因为是第一次养猫，杨女士比较担心小猫的健康，医生的建议全部采纳，结果验血、检查、手术、住院这一套下来，花了将近2000元。
宠物患皮肤病，一般就是输液或者涂抹药膏，这个费用也不菲。宠物猫小虎日前患了皮肤病，感染了一种真菌，原本活泼好动的它整日无精打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主人带它去宠物医院，医生说要连续输液5天，“一天的费用将近300元，输液5天后情况才好转。”小虎的主人吴先生说，没想到小猫看个病这么贵，输一天液比人治疗还贵。
收费项目重复 网上平台投诉多
市民李小姐养的猫患了出血性肠胃炎，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住院5天花了3000多元的治疗费。而在医生出具的费用明细上，她发现好多项目让她看不懂，仅“输液”一项，就有多个名目的收费，她认为存在重复收费的情况。
在李小姐提供的5天住院费用明细单上，记者看到，有两天的费用是900多元，其余三天的费用近500元。其中，仅“输液”一项，就分别有静脉输液50元、输液泵20元、一次性使用吊瓶式输液器带针15元。“我理解静脉输液50元应该包含相关材料的费用，但是后面输液材料又单独收费，那这50元究竟是什么？”有一天的输液费用达到915元，而收费更奇怪，静脉输液50元、输液泵20元、静脉留置针放置50元、一次性使用吊瓶式输液器带针15元。“静脉输液和静脉留置针放置各收费50元，很明显是重复收费。”拿到收费明细，李小姐感觉宠物医疗收费不透明，让消费者看不明白。
记者在网络投诉平台上看到，有关宠物医院的投诉有2625条，其中，大部分消费者投诉的是宠物医院高额的收费问题。消费者鲍女士说，她家的宠物猫因为乱尿，前往宠物医院治疗，检查费1988元、手术费5111元，之后猫咪的情况一直不好。再次住院后，宠物医生又要求她支付10000元手术费。“前后花了2万元的治疗费用，猫咪的病还没治好。”
消费者白女士的宠物狗耳朵肿胀，去宠物医院治疗，医生诊断是耳内血管破裂，需麻醉后再进行血管引流。但麻醉前必须要进行相应检查，费用773元。给小狗做完检查，医生又说不用麻醉，打镇定剂就行，手术费用另外收，大约1000元钱。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剃完小狗耳朵周围的毛，才发现小狗耳内血管并未破裂，耳朵肿胀的原因是给狗扎毛的橡皮筋不小心勒到了耳朵，虽然不用手术了，但还要再打一针，又花了460元。“医生闹了个‘乌龙’，检查费我就花了1235元。”在白女士看来，宠物医疗贵得离谱。
市民杜小姐家的宠物猫喉咙被异物卡住，医生说需要拍X光片检查，麻醉后将异物取出，“整个取异物的过程不到1分钟，加上前期检查和打麻醉针，全程不过1小时，最后收费880元。”在她看来，这和抢钱几乎没什么差别，宠物医疗简直是暴利。
小动物诊疗协会：这个行业并非暴利
与市民吐槽宠物医疗贵完全相反的是，在宠物医疗行业内，大部分的宠物医院却在艰难求存。“天津市在巅峰期有350多家宠物医院，经过优胜劣汰和行业大洗牌，现在协会内仅剩下100多家宠物医院，而真正盈利的是极少数，有三分之一的宠物医院仅能维持收支平衡。我见过有宠物医院从开门到关门仅用时3个月。”天津市小动物诊疗行业协会副会长刘红星告诉记者。
刘红星1999年毕业于中国农业大学，是该校动物医学专业的首批本科生，他是真正的科班出身，在宠物医疗行业摸爬滚打了25年。他说，在外人看来，宠物医疗收费高，是暴利行业，很多人甚至没有摸清楚市场情况就盲目入行，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在他看来，宠物医疗贵，是诸多因素综合影响的结果。
一是开设一家宠物医院的成本比较高。租房子、装修、购入检查仪器、雇用员工，大概要投资70万到100万元。而这一行回本比较慢，有的要持续经营两三年才能回本。二是宠物医生进修成本比较高。考到执业兽医资格证可以当实习医生，从实习医生到独立接诊的医生岗，起码要两三年的临床经验。很多人在助理到实习医生的考证阶段，都需要熬好几年。宠物治疗的手段和使用的药物日新月异，宠物医生与治病救人的医生一样，每年都要进修，各种进修的费用一年就要一两万元。三是购买设备成本高，但设备使用率低。经常能听到宠物主人吐槽，宠物检查的费用比给人检查的费用还高，可这个“高”是由检查仪器的使用率决定的。“举个例子，同样花20万元购买检查仪器，医院的仪器开机后每天能给100多个病人做检查，但宠物医院的仪器开机后一天仅能给5只宠物做检查。而有些检查用的试剂打开后是有保质期的，也许一整瓶试剂，只用一次，就过期无法再用。”四是给宠物看病的沟通成本高。人如果不舒服，可以清晰地向医生描述自己的不适感。可宠物是不会说话的，医生要想了解宠物的病因，只能依赖检查。通常医生会根据经验，从宠物最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开始检查，如果没发现问题，就要继续检查，这样一来，可能进行多项检查，费用自然随之增高。五是大多数宠物被主人带到宠物医院时，病情已经发展到中晚期，症状严重，治疗难度大。“动物和人不一样，对一些病症有自愈功能。症状刚刚出现时，因为相对轻微，宠物又不会说话，主人不容易发现问题。等宠物病情无法自愈，明显表现出病症时，其实已经到了中晚期。打个比方，人如果感冒，刚发病时可能吃几天药就能好，可拖到很严重时再治疗，也许会引发其他问题，治疗难度就大了。”六是宠物用药比较少，而物以稀为贵，导致价格贵。我国禁止“人药兽用”，医生只能给宠物使用专用药。但宠物用药量比较小，药厂注册新药耗资巨大，销量很小的药没人申请。因此，造成宠物用药品种少且价格昂贵。
对于消费者质疑的宠物医疗重复收费的问题，尤其是仅“输液”一项就能细分出多项收费的情况，刘红星解释，目前对于宠物医疗收费，未被列入政府价格目录，协会只有一个指导价，不同医院可以根据指导价上下浮动，可能会造成同一项服务价格上有差异。而宠物的一些药物和耗材，成本确实比较贵。一般留置针埋置费、注射费、留观护理费其实是宠物医生或者助理的人力成本费用，人医治病也会包含这些费用。这部分费用其实并不会直接给到医生，但在大部分宠物医院的管理下，医生又不得不开。
刘红星说，其实，开宠物医院真正像外界想象挣大钱的是少数，“我自己就有一家开了21年的宠物医院，医院规模比较小，两名医生。带宠物看病的人不多，平均一天最多有四五位客人上门。”刘红星说，他现在也是凭借多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和老客户的支持，才能维持收支平衡。“如果宠物医院的净利润占比能达到15%到20%，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经营情况了。”因此，在宠物医疗行业，盲目扩张很难讲出一个“好故事”。
宠物险：让宠物主人又爱又恨
宠物医疗费用高的问题如何解决？有专家建议，宠物主人可购买商业保险分担部分医疗费用，遇到大病可以减轻30%到50%的经济压力。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目前，许多保险公司都设了宠物医疗险这个险种，从条款上看，主要分为两类，有200元起赔额的和零免赔。比如，宠物看病花销500元，200元起赔额就是总费用扣掉200元（500-200）再按比例赔付，而零免赔额就是直接对500元按比例赔付。报销比例一般是定点医院70%，非定点医院40%。至于保费，则随着报销额度逐步升高，举例来说，一种宠物医疗保险，基础版每月保费不到20元，单次事故报销额度500元，全年5000元；升级版保费每月30多元，单次事故报销额度1500元，全年15000元；尊享版则每月保费60多元，单次事故报销额度2500元，全年30000元。一般来说，宠物医疗保险为全病种保障，但先天性、遗传性疾病除外。如果投保基础版宠物医疗险，每年宠物主人的保费支出为169元，与宠物医疗动辄收费上千元相比，并不算多。
可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宠物主人对宠物医疗险的认可度不是很高，对待这种保险的态度是“又爱又恨”。宠物主人小美告诉记者，她之前养的猫患了严重疾病，需要做手术，因为有宠物医疗险，3000多元的治疗费，最后报销了将近2000元，她自己承担1000多元。她说，宠物医疗险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宠物主人为宠物看病面临的经济压力。不过她也坦言，报销过程比较繁琐，需要上传的东西有很多，而且稍有不慎，审核就不能通过。不过，幸亏宠物医生比较有经验，指导她反复修改材料，最终通过审核，拿到了理赔金。
不过，不少宠物主人反馈，宠物医疗险里有“坑”，稍不注意就会白白花了保费却无法理赔到位。在网络投诉平台上，围绕宠物医疗险的投诉比较多，投诉内容集中在宠物医疗险赔偿难度大、理赔周期长、赔付金额与宣传不符等。宠物主人小飞告诉记者，他之前给宠物猫买了一份宠物医疗险，并且已经过了保险等待期，猫突然便血，到宠物医院就诊后，医生开具的病历是近两天出现症状，就因为这个“近两天”，保险公司判定猫在保险等待期已经出现症状，不予理赔。他提出找医生更正病历，被保险公司拒绝。
宠物主人萌萌给宠物猫买了一份宠物医疗险。过了将近半年，猫咪尿闭，在宠物医院治疗后保险公司进行了理赔。可3个月后，猫咪因为尿量少再次去医院就诊，医生建议尿道改造，但这次保险公司拒绝理赔，理由是宠物患的是慢性病，不予理赔。“我买宠物医疗险时保险公司承诺保险期内不限次数理赔，而且说明除了先天性和遗传性疾病均可理赔，可宠物真出了问题，他们出尔反尔。”
哪些病种、什么情况不在理赔范围，是投保人和保险公司争议最多的内容之一。记者发现，有的保险公司给出明确的不理赔疾病种类，有的保险公司在“免赔疾病”上没有明确说明，这就导致后期可能会发生与投保人相互“扯皮”的情况。另外，宠物主人反映，在涉及较大金额时，理赔认证过程比较复杂，需要反复提供凭证。
对宠物医疗险，宠物医生的态度则更为矛盾。刘红星告诉记者，他的宠物医院没有加入宠物医疗险定点医院名单，他本人对这个新生事物的态度也比较矛盾，“开通宠物医疗险，对医生整个诊疗过程都有严格要求，病因要非常精确。医生必然要通过一系列检查来确定宠物病因，而不能单凭经验，这样医疗费用自然高，宠物主人未必可以接受。”还有一点也是让刘红星对宠物医疗险望而却步的原因，他担心有些宠物主人会要求医生配合来获得保险理赔，那么医生会有协助骗保的风险。
刘红星的担心并非没有依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宠物主人告诉记者，之前她的宠物要做绝育，这是宠物医疗险明确不予理赔的范围。但经熟人介绍到一家宠物医院，宠物医生表示，可以将所有的收费项目都变成保险可以理赔的疾病治疗费，但条件是除了正常收费外，宠物主人必须要多花500多元在医院购买一款宠物产品。
专家：应进一步规范和监督宠物医疗服务
宠物医疗，消费者花大钱，医生也没挣到钱，这个“结”究竟如何解？天津师范大学管理学院市场营销系主任曹花蕊认为，无论是想投资宠物医院的投资者还是想养宠物的消费者，首先需要了解宠物医疗行业的盈利能力较弱。A股共有15家宠物医疗企业上市，2024年中报显示只有3家净利润过亿，4家亏损，剩余8家净利润不足1亿元，由此可见宠物医院的盈利水平较低、盈利能力较弱。为宠物治病的医院与为人治病的医院底层逻辑是一样的，医疗设备仪器昂贵、药物研发成本高、医生培养成长周期长，想要实现盈利较为困难。
要解开宠物医疗投资者和宠物主人之间的矛盾，一方面欲投资宠物医疗的人需提前研究行业前景，了解行业竞争度、市场需求、投资回报周期等情况，根据自身实力谨慎投资。另一方面，要教育宠物主人认识宠物医疗的行业成本，并不会因为医治的是小动物费用就会比治疗人类低。还需要让喜爱动物、想养宠物的人充分了解养宠物的后续成本，要在养宠物之前做好需要支付大额后续费用的心理准备。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提高现有宠物医疗投资者的战略和运营管理水平。行业发展是有规律的，在宠物市场蓬勃发展、快速成长时期，市场必然涌入大量宠物医院；在市场进入稳定发展初期，竞争更加激烈，宠物医疗行业必然重新洗牌，只有那些战略方向正确、运营管理高效的宠物医院才能不断发展壮大，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而那些经营不善的宠物医院将大量退出市场。所以，在当下宠物行业从快速发展进入稳定发展的过渡时期，各宠物医院需要明确发展战略，例如，发展为连锁宠物医院，建立品牌和成本优势；或者提升医疗技术水平，建立客户信任，构建核心竞争力，规范和提高医疗服务水平，合理并透明价格体系，以赢得竞争。
解开上述矛盾，规范和监督宠物医疗服务也不能缺席。相关部门应该加强医疗服务和价格收费监管，营造公平且有秩序的营商环境，维护宠物主人的消费权益，促进行业健康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