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里,也没有消失”

来源: 人民日报 2025-01-03 10:38:36 我来说说 阅读

2024年,5月的最后一个周二,朱锐拄着一根登山杖走进教室,缓缓走到讲桌前坐下。

教室里气氛安静、平和而庄严。上课铃响前,一个短发女生躬身询问朱老师,是否可以给她签个名,朱锐很认真拿起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名满面微笑的教授,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受访者供图

这是中国人民大学的一门选修课,叫做《艺术与人脑》,主讲人是特聘教授朱锐。

朱锐罹患结直肠癌已有两年,头发略显稀疏、身形瘦削,平和友善的微笑背后,是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药剂才能缓解的疼痛。化疗期间,朱锐常常被医生催促赶紧回医院,而他只是平静地回复对方:“你现在正打扰我上课呢。”

直到2024年4月,朱锐笑着当堂宣布了一个消息:他的化疗停止了,不再会耽误给大家上课了。因为化疗没用,治不好了。

偌大的教室里霎时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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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可欣是朱锐的研究生,即将继续跟着朱锐攻读博士学位。回忆起那节课,胡可欣苦笑着摇头,“我心里有点难受,但他又表现得那么轻松,我不知道如何应对。”

坦白自己的病情后,朱锐的课堂受到了空前的关注。来自全国各地的“旁听生”每周二准时涌入人大立德楼,教室一度拥挤到无法落脚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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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锐上课没有讲义,不做课件,他尽量将课程内容讲得通俗易懂,只要不是疼痛难耐,一般都会站着授课,只是2024年3月以来,他坐着的时间越来越长。

5月28日的这节课上,他唯一一次站立,是为了给学生演示照镜子时人的体态。

“有的人照镜子,是为了检视自己的仪态,有的人是为了认识自己......我现在就很少照镜子,我长得又不好看,还一副病容。”或许是他的神色过于轻松自然,课堂气氛并未变得沉重。

雲成章/摄

生病之前,朱锐留着一头自然卷的头发,年近花甲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轻艺术家。

图源:中国人民大学官网

尽管不避讳讨论疾病和死亡,朱锐还是不太愿意展示自己的病容。刚开始化疗的时候,他一直戴着帽子和手套,遮住剃发和输液的痕迹。他会认真地回复学生学术上的疑问,却总是跳过问他身体情况的那一条。

有次下课后,胡可欣找朱锐交流,他脸上带着微笑,开口却是拒绝的话:“我们下次再说吧,我现在浑身太疼了,需要早点回去休息。”

胡可欣感到很难受,“你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正在承受着什么,但他表现给你的永远都是那样轻松自然的状态。”

生病的事,朱锐也瞒着学校,病情被大家知道后,朱锐拒绝了绝大多数的采访和探视,提出要继续上课,哪怕身体撑不住无法赶来学校,也要开视频会议,把课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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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锐的门生强调,比学术方面的指导更珍贵的,是朱老师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向他们传达的美好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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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可欣说,“他其实是一个有点严格的老师。”师门的微信群,每周都会开会讨论问题。

“许多人提到老师,总避不开他的学术成就。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师为人处世的品质。”朱锐的博士生赵海若说。

与其说师生,朱锐和学生的关系更像是同行、同事。他爱好爬山,经常边爬边给学生打电话聊论文;偶有师生意见相左的情况,他也鼓励学生据理力争。

朱锐从不吝惜鼓励学生。他对刚入学的硕士生说“你一定能成为伟大的学者”,他毫不保留地夸赞学生还不算成熟的论文可以在顶级期刊上发表。赵海若说,“他说那些话时的语气和神态,能给人莫大的鼓舞和信念感。”

2024年6月,朱锐病情加重,医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你还有个把月的时间。

人生的最后阶段,朱锐住进安宁病房,他每天7点起床,由看护人员搀扶起来,坐10分钟,状态好的时候,亲人也会推着轮椅带他去花园里散散步。他的轮椅上,始终还挂着那根登山杖。

7月17日,学生们见了朱锐最后一面。“老师强撑着身体,和我们聊了40多分钟,声音都哑了,嘱咐了我们每一个人。”

“他嘱咐我们不要怕挫折,要善良,要相信自己,要勇敢追求梦想和事业。”与学生们的合影中,朱锐开心地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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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朱锐辞世。按照他的意愿,没有葬礼,没有任何追思仪式。在这之前,朱锐反复叮嘱记者,一定要突出体现两点: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生命是死亡的一部分。

朱锐从未离开,就像他曾翻译的诗作说的那样: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里,也没有消失。

来源:央视网,作者:雲成章

责任编辑:李毅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