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秀峰脚下的颜延之雕像
□本报记者杨湘沙 文/摄
图①:后人所刻“宋颜公读书岩”
图②:颜延之雕像
图③:独秀峰上颜延之描绘桂林山水的名句
颜延之(384年—456年),字延年,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人。南朝宋文学家、文坛领袖人物、元嘉三大家之一,护军司马颜显之子。颜延之文词显于当世,史称“文章之美,冠绝当时”。他与山水诗人谢灵运同为晋、宋之际的大诗人,世有“颜谢”之称。孝建三年(456年)去世,享年七十三岁,追赠散骑常侍、特进,谥号为宪,明人辑有《颜光禄集》。为了纪念曾经为桂林开创兴学读书之风的颜延之,今天的独秀峰下,立有颜延之的雕像。雕像中的颜延之端坐岩石之上,左手握卷,右手抚膝,颈项挺直,下颌微翘,神情桀骜,名士风范尽露。
古时桂林为岭南偏远之地,远离中原的政治文化中心,来此为官,多为被贬。颜延之来桂林担任始安郡(郡治就在今之桂林)太守,就是因为受到皇室内部权力之争的波及。颜延之素有才名,但也性格桀骜,不趋炎附势,为当时的权贵、尚书令傅亮所不喜,结果因在拥立太子一事上的争端于宋文帝元嘉元年(424年)被贬到了桂林为官。《宋书》本传载:“尚书令傅亮自以文义之美,一时莫及,延之负其才辞,不为之下,亮甚疾焉。”
据《临桂县志》记载,南朝刘宋年间,始安郡领县有七个,共有三千八百三十余户,人口二万二千四百九十余人,从这组数据大致可以想见当时桂林地区地广人稀、经济落后、文教不兴的“蛮荒”景象。年届四十岁、早就成名的颜延之初到桂林时,很想找当地的文人切磋诗文、交流学问,结果却“应者寥寥”,这让颜延之更是失落,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间,也因而写下了流传至今的一句残诗:“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据专家考证,这是历史上第一句描绘桂林山水的诗文。
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名士时代,许多名士的言行做派,受到世人的崇拜模仿,颜延之“喜山好水,乐读好饮”,颇有名士之风,因而也成了当地人的模仿对象。不过,据说当地人对读书不屑一顾,却对颜延之的酒风趋之若鹜。这让颜延之哭笑不得,但也从中得到启发:既然世人有效贤之风,那就自己做个好榜样吧。自此便时常在独秀峰下东南角的一处岩洞里读书,这便是“颜公读书岩”的由来了。
专门选择在岩洞里读书,据业内学者考证,原因大致有三:一是这里离颜延之的太守府很近,方便每日里来往;二是岩洞能遮阳避雨,无惧风雨侵扰;三是此处岩洞形状开放,来往行人都能看到太守在这里读书,感同身受,同时也方便交流。
当然,独秀峰本身的奇峻和孤傲品格,也应该是颜延之选择在此读书的重要原因。唐代郑叔齐在《独秀新开石室记》曾如此描述过独秀峰:“不籍不倚,不骞不崩,临百雉而特立,扶重霄而直上。”大意是说独秀峰既不凭借谁也不依靠谁,老成持重,直上青云。而颜延之亲撰的“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更是成为了描写独秀峰的千古名句。拟人化后的独秀峰,在桂林城区的众山中,始终有着与他山不一样的待遇。
有了颜延之好读书这个榜样,桂林的学风大兴,据专家考证,同一时代,桂林周边陆陆续续出现了十多个读书岩。可以说,颜延之在读书岩勤奋读书创作的故事,对桂林的文风开拓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称之为开读书学习一代先河之人,并不为过。在郑叔齐的记载中,唐代桂管观察使兼御史中丞李昌巙在颜延之的读书岩前修建宣尼庙,办出了桂林的第一所府学,桂林的文化教育事业由此开始兴盛,并以蛮荒之地的尴尬地位在此后的历朝历代中考出了六个状元,颜延之功不可没。
颜延之在桂林呆的时间不长,从宋文帝元嘉元年(424年)到桂林上任开始,至元嘉三年(426年)重回建康(今南京),满打满算也就两年时间。颜延之能重新回到朝廷中枢机构,是因为曾经不喜他的权贵徐羡之、傅亮失势被杀。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因为“好酒疎诞”,行为放达,不拘小节,颜延之又不为新的当权派彭城王刘义康和刘湛、殷景仁所喜,仕途仍是不畅。
元嘉十一年(434年)罢官居家后,颜延之的生活态度开始有所转变,在社交事务上开始变得圆滑了一些,这从他撰写的教育子孙的文章《庭诰》中不难看出。在《庭诰》中,颜延之说,自身有很高的品行,外表却与常人无异;谈吐比世人精辟,却能保持缄默;才德在众人之上,却能谦恭待人;不因为自己能干而压迫别人,不因为自己高明便讥讽他人,保持谦虚退让的美德,与天地为一体,这才是最上等的士人该有的品德。这篇《庭诰》成为了后世《颜氏家训》的重要思想来源,而颜延之以先进的中原文明,使当时尚处于蛮荒状态的百越之地桂林得到启蒙和教化,这也是今之桂林人为其塑像的重要原因。
不过即使有所改变,颜延之耿介不合流俗的一面始终没有泯灭,还是“肆意直言,曾无遏隐”“居身清约,不营财利,布衣蔬食,独酌郊野”。张溥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颜光禄集》的题辞中说:“颜延之饮酒袒歌,自云狂不可及……玩世如阮籍……”这光着膀子喝酒唱歌的狂放,确实有竹林七贤中的阮籍之风。也许就是这种放达的人生态度吧,颜延之最终活到了七十三岁,在那个年代,堪称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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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狂不可及
七星公园的龙隐岩内有一组独特的石碑,共由四块组成,分正文、跋语和观者题名三部分。这组碑刻便是由梁章钜题跋并命人所刻的黄庭坚书颜延之《五君咏》诗。在桂林为数众多的石刻作品当中,这组碑刻诗书双绝,堪称上乘佳作,被认为是桂林石刻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件。
颜延之出身世家,少孤贫,“好读书,无所不览”。虽“居贫郭,室巷甚陋”,以致“行年三十犹未婚”(《宋书·颜延之传》),而他却毫不在意,丝毫不以名利为念。直到三十岁左右,才到吴国内使刘柳处担任一个参军的卑微之职。
在颜延之一生的作品当中,被学界认为艺术价值最高的有三篇代表作。
一是颜延之奉命作为特使前往庆贺收复洛阳时,途中所作《北使洛》一诗,这是颜延之现存最早的诗作,它们脱去了自东晋以来诗坛上玄风炽盛的羁绊,面向社会,面向人生,具有现实主义创作精神。
二是为悼念挚友陶渊明的文章《陶徵士诔》。尽管不能亲自前往吊唁、祭奠,但颜延之却在千里之外写了诔文来记述陶渊明平生的高尚情怀,生动刻画出了陶渊明“赋诗归来,高蹈独善”的高士形象。在刘宋代晋的过程中,陶渊明取不尽合作的态度,遭到朝廷的冷遇,而颜延之却以炙热的情感,撰写了《陶徵士诔》,热情赞颂了陶渊明的崇高品格以及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是后世评价陶渊明的重要参考文献。
第三篇便是被贬永嘉后所写的这组《五君咏》诗了。颜延之所咏的“五君”为魏晋时代的五位大名士,位列“竹林七贤”。由于山涛贪恋权贵,王戎为人品德不高,被心高气傲的颜延之所不齿,故只取了阮籍、嵇康、阮咸、刘伶和向秀来歌颂。在咏阮籍的诗中,通过“沈醉”“寓词”“长啸”“越礼”等词语,精炼地描绘出了阮籍放纵旷达的名士风格。看似在咏阮籍,其实也是颜延之的内心写照和行事风格。所以,张溥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颜光禄集》的题辞中才会说:“颜延之饮酒袒歌……玩世如阮籍……”
《南史》本传记载:“文帝尝召延之,传诏频不见,常日但酒店裸袒挽歌,了不应对,他日醉醒乃见。”连皇帝召见都没有他喝酒重要,其“好酒疎诞”的独特性格可见一斑。颜延之有四个儿子,文帝曾经问这四个人各有什么才能,颜延之回答说,大儿子继承了他的笔力,二儿子得了他的文章真传,三儿子则有他的义气,小儿子继承的是他的酒量。一旁的大臣何尚之用嘲讽的语气问颜延之:“谁得卿狂?”颜延之的回答也是十分霸气:“其狂不可及。”这种生活态度确乎十分近似于《世说新语》中记载的阮籍饮酒佯狂。
好酒,有才,加上耿介直言,恃才傲物,让当时朝廷的许多大员都看不惯颜延之,这也是他数次被贬的主要原因。不过,在宋齐知名文人中,得保天年,死后还能受到朝廷的追赠和赠谥的,十分罕见,而颜延之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
与颜延之齐名的谢灵运先是被贬,后又被杀,范晔、颜竣、鲍照、王融、谢朓等,亦皆被杀。谢灵运于宋文帝元嘉十年(433年)以谋逆罪被杀,年四十九。范晔于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445年)以谋反罪被杀,年四十八。颜竣(颜延之的大儿子)于宋孝武帝大明三年(459年)被诬陷,诏先折其足,然后于狱赐死,年约四十。鲍照(与颜延之、谢灵运同列“元嘉三大家”)于宋明帝泰始二年(466年)为乱兵所杀,年五十三。王融于齐永明十一年(493年)因谋立新主下狱赐死,年二十七。谢朓于齐东昏侯萧宝卷永元元年(499年)被萧遥光杀害,年三十六。与他们相比,颜延之是幸运的,卒老于家,年七十三,这正是中国封建时代文人仕子一生最幸运的遭际、最理想的结局。
在论及颜延之之所以脾气极大、不为权贵所喜,但又得保天年的原因时,后世的学者总结出了如下原因:颜延之虽然性格里有十分傲岸的一面,但政治上的追求却并不过于躁进,立身处世以佯狂掩盖狷介,而又有和光同尘的一面。颜延之所有的任职,基本上都是和祭祀、礼仪、文化教育和文书参谋有关,所担任的有实权的官职不过是始安太守和御史中丞而已,而在御史中丞一职上,他已经性格大变,并无任何作为,自不为人所嫉。此外,颜延之出身门第较低,不参与国家的大政和高层决策,在皇帝的心目中,他并非一个具有很大危险性的人物,因此虽屡遭贬黜,却得保天年。(记者杨湘沙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