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北路上的米芾雕像
□本报记者杨湘沙
图①:位于滨北路上的米芾雕像。记者杨湘沙 摄
图②:米芾自画像拓片。 记者杨湘沙 翻拍
图③:米芾与潘景纯的题刻拓片。记者杨湘沙 翻拍
米芾(1051年—1107年),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自署姓名米或芈。祖居太原,后迁湖北襄阳,谪居润州(现江苏镇江),时人号海岳外史,又号鬻熊后人、火正后人。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收藏家,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曾任校书郎、书画博士、礼部员外郎。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米芾出任广南西路桂州临桂县(今桂林)县尉,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离桂。今天桂林滨北路泗洲湾段,立有米芾的雕像,成为桂林历史文化标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米芾到桂林任职前二十年,桂林所处的广南西路曾经历过狄青与侬智高的大战,战火停息后,此时的民生逐渐恢复,治安相对良好。因此,关于米芾这个临桂县尉的武略,已经找不到相关的文字记载,不过他在桂林游山玩水时所表现出的文韬,却有不少踪迹可寻。
米芾在桂林留下的书画真迹有三处,分别是位于伏波山还珠洞的自画像和题字,以及位于龙隐岩的《米芾程节唱和诗》,这三处真迹都以摩崖石刻的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中国的书法界早年都以为桂林只有两处米芾的石刻,即伏波山还珠洞内崖壁上两块并列的石刻,直到近年经过考证才确定了位于龙隐岩内的《米芾程节唱和诗》石刻中,亦有米芾的真迹。这是一件足以让桂林人自豪的事情。因为米芾的墨迹和石刻传世十分稀少,而在桂林一地就有三件,自然就成了桂林文化的重要“名片”。
三处石刻中,一块是米芾于熙宁七年(1074年)与友人同游伏波山的题字,刻有“潘景纯、米黻,熙宁七年五月晦同游”14个大字,这是米芾与县令潘景纯同游时留下的。据专家考证,米芾早年一直使用着“米黻”的名字,直到41岁才改名为“米芾”,这一题刻足证是他早年所书。
题刻旁并列位置,则是米芾的自画像石刻。据米芾的长子米友仁考证,此画是他父亲的自画像,原来是被放置在家乡镇江西山书院厅堂里。画上的米芾身着唐装,神情自若。画像用笔简率潇洒,一直被当成是米氏家族的祖宗真容来供奉。米友仁认定是真迹,遂在画旁加题了跋。南宋时,此画被收入于御府,后不知所终。
现在的这幅自画像其实是在米芾、潘景纯题刻的一百多年后才出现的,由时任广西转运判官方信孺命人所刻。嘉定六年(1213年),方信孺在桂林为官时,正好米芾的曾孙米秀实在他的手下做幕僚,家中藏有当年米芾的自画像——可能是摹本,因为据米友仁的跋中所述:“先南宫戏作此小像,真迹今归于御府”——方信孺游还珠洞时,看到了米芾早年的题刻,深为叹服,便从米秀实处借来米芾的自画像,命人刻在了米题之侧。画像的下方有方信孺书写的《宝晋米公画像记》,上方则加刻了宋高宗皇帝赵构对米芾的评价:“襄阳米芾,得名能书。六朝翰墨,渔猎无余。骨与气劲,妙逐神俱。风姿奕然,纵览起予。绍兴御书。”画像右方还有米友仁的跋语。一块石刻上竟然集米芾、赵构、米友仁和方信孺四位宋代名家的墨迹于身,实属难得,更何况米芾自作的画像,又能和他早年的题刻并列于一崖之上,更是珍稀。
米芾在桂林留下的第三处真迹位于龙隐岩,即《米芾程节唱和诗》的石刻。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米芾在真州(今仪征)清燕堂的东园设宴,为挚友李彦弼送行。李彦弼因受元祐党人一事的牵连,即将到当时“非贬不去”的桂林担任教授推官。想到未来即将进入那个远在岭南、传说中的蛮荒瘴疠之地,想到即将要面对的漫漫畏途,李彦弼难免恐惧乃至张皇无措。米芾知道他从未见识过岭南的真实风貌,就把自己当年在桂林任职时所见的风景向他描述,并说他有一位知交程节正在桂林任广南经略使,是广西的最高行政长官,如能结识,自有照应。为此米芾特地写了一首诗给李彦弼,嘱他到了桂林后交给程节。
今天的这块石刻个别地方已经有些斑驳难辨,据桂海碑林博物馆的研究人员辨识和加注标点后,此诗全文如下:
“诗送端臣桂林先生兼并简信叔老兄帅坐,江湖从事米芾。骖鸾碧玉林,琢句白琼瑶。人间埃磕尽,青罗数分毫。程老列仙长,磊落粹露臕。玉沥发太和,得君同逍遥。刻岩栖乌鸦,陟巘透紫霄。南风勿赋鹏,即是登云轺。建中靖国元年真州清燕堂东园书。”
诗的大意是说:桂林山水很美,程节程大人很好,此去大可逍遥。人生总有低谷,要不断攀登险峰,才能看到无限风光。
李彦弼心中由是大定,到桂林后第一时间便拜会程节,并将米芾的诗奉上。此时的米芾已经名满天下,能得到米芾赠诗,且诗中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程节也是喜不自禁,当下“三四读不能休”,夸赞此诗“词翰俱美”,随即和诗一首以表谢意:“万里湘南泮水遥,清风来拂瘴烟消。袖中突兀龙蛇出,聊慰天涯久寂寥。”
李彦弼也是个有才情的人,知道这两首诗的价值,次年便亲自书写了程节的这首诗,附在米诗之后,并成一帖,并把它送交龙隐寺的住持仲堪,由仲堪刻在了龙隐洞内。这便是我们今天在龙隐岩上看到的米芾的第三处真迹了。
传说米芾在桂林任职期间,这里的奇山秀水、如诗景色给了他很多的艺术灵感。元代陆友的《研北杂志》记载,米芾在桂林时,曾画过一幅《阳朔山图》来记录桂林的山水。这是目前已有的史料中记载的最早描绘桂林山水的画卷。可惜明代中期以后,《阳朔山图》真品失踪。
如今米芾的雕像出现在漓江边的滨北路上,衣袂飘飘,姿态俊逸,吸引了众多市民和游客前来参观。虽然《阳朔山图》不得一见是件憾事,不过,有现在这三处真迹在,有米芾的雕像在,人们既可以触摸充满历史沧桑感的摩崖石刻,又可以在充满现代艺术感的雕像前流连,细细品味米芾的风采,这桂林人的福气已然不小。
“米癫子”的大智慧
米芾,原名米黻,四十一岁后自己改名为芾,字元章,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米芾造诣全面,主要体现于书法、绘画与收藏三个方面。尽管米芾的艺术成就不凡,但就民间角度来看,米芾的独特性格更值得一书。
米芾个性鲜明,超凡脱俗,人称“米癫”。癫名的由来,是因为他曾拜石为兄——见一块石头长相奇特,便扛回家中,并以兄事之。这事传开后,米芾一度被罢免了官职。
米芾是当时出了名的收藏家,据说只要打听到哪里有名人书画,米芾就不惜重金去求购,买不来,那就求,求不来,那就“巧取豪夺”——也颇让人无语。
北宋大臣蔡京家里收藏了很多古玩字画,米芾有空就去临摹,搞得蔡京不胜其烦,干脆关上大门,不让米芾进屋。米芾脸皮够厚,“唯绕屋狂叫而已”(《过庭录》)——死活不走,绕着人家院子转圈,一边转圈还一边大喊大叫。蔡京也是无奈,只能慨叹说米芾有辱斯文,一幅字帖就疯癫成了狗皮膏药。
蔡京曾经得过一幅王羲之的书法真迹,米芾听说了,便开口请求观赏。蔡京知道米芾的性子,不愿意给他看,谁知米芾竟然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蔡京只好答应,约定出游时一同赏析。某一日,米芾与蔡京一同坐船出游,蔡京拿出了藏帖,米芾一观之下顿时惊叹不已,欲以重金相购。蔡京也不是差钱的人,自然不肯。米芾一急,直接将字帖卷起来,往怀里一塞,推开窗户作势就要往外面水里跳。蔡京大惊,问他要干吗。米芾哭丧着脸说:“生平所蓄未尝有此,故宁死耳。”蔡京哭笑不得,只好将那幅字帖赠送给他。
这对米芾来说还是顾及文人身份的做法,至于那些不顾及身份的事情,他也干过不少。据传,米芾在湖南某寺庙见到一块唐朝的古碑,古碑上刻的是巴掌大的颜体字,米芾越看越喜欢,半夜趁和尚睡熟,将那座碑挖了出来,飞速背到船上,连夜开船逃走,准备运回自己家。和尚一觉醒来,发现古碑不见了,一猜就是给古碑相了一天面的米芾偷的,赶紧去报案,“官为遣健步追取还”。(《铁围山丛谈》)
对米芾来说,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只要是他看上的宝贝,不搞到手绝不罢休。一次宋徽宗召见米芾,命他在御屏上书写《周官篇》,并给他备好御用端砚。谁知刚写完,米芾突然就把笔扔在桌上,捧着砚台跪在徽宗脚下说,这个砚台臣已经用过了,陛下再用就不合适了,不如就赐给我吧。宋徽宗素知“米癫”的性情,又欣赏米芾才华,闻听此言哈哈大笑,当场就顺了米芾的意。史书记载,米芾爱此砚极深,甚至将此砚比作自己的头,抱着一起睡了好多天。
他用过的东西,皇帝便不能用了,这缘于米芾的洁癖。他自己是这样的人,也同理推之认为皇帝也当如此。据说米芾去别人家做客从来不用水盆洗手,都是让仆人用银壶倒水涮涮,米芾洗完手也从来不用毛巾擦,因为他觉得毛巾也是脏的,还不如在空中直接甩干来得卫生。
米芾上朝时曾经被一位同僚不小心踩脏了朝靴,他心中很腻歪,但又不好责怪同僚,于是就回家自己清洗朝靴。洗了一遍又一遍,米芾一直不放心,直到最后把朝靴给刷破才罢手。还有一次参加祭祀,因为不能接受别人穿过的祭服,米芾就把这祭服洗了又洗,直到洗得颜色都变白了才算罢休,当然,结果就是:又被罢了一次官。
深知米芾洁癖的苏轼倒是治了从不吃亏的米芾一回。当时米芾得了宋徽宗的宝砚,得意之下便请了苏轼来鉴赏。苏轼特意洗干净了双手才拿起砚台赏玩,这让米芾感到满意。一番品鉴之后,苏轼对此砚也是爱不释手,但想到要是直接让米芾割爱,对方一定不肯,毕竟米芾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的货,跟貔貅一样。于是苏轼说,自己想要试试这砚台研墨的效果——他知道米芾一定会亲自去取水,一来这是米芾的家,二来米芾会怕别人取的水不干净。果然,米芾叫苏轼等一下,自己就去取水了。没想到,等米芾取水回来,苏轼已经开始动手研墨,而且,最让米芾不能容忍的是,苏轼竟然是用口水研磨。有着超级洁癖的米芾,显然受不了苏轼的口水,无奈之下也只能忍痛割爱,将砚台“暂借”给了苏轼。
苏轼十分喜欢这方砚台,嘱咐他的儿子苏过以后要用这方砚台为他陪葬。米芾听说此事后大惊,连夜赶去苏轼家里欲追回他的砚台“枕头”——米芾写的《紫金砚》帖如实记录了这段故事:“苏子瞻携吾紫金砚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这个时候,对砚台的酷爱,让米芾已经顾不上苏轼的口水了。
米芾擅画,于临摹一途已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他只要是借来人家的字画便会临摹一幅,然后把真品和摹本放在一起,假称自己忘了哪幅是自己临摹的,让画的主人自己挑。如果人家把摹本带走,米芾就心安理得地把真品据为己有。干这种诓画的事对于米芾来说,不是一次两次。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一回,他借了别人一幅戴嵩的《牛图》临摹。画的主人派人取画时,米芾故技重施,让人家的仆人选,一如过往,仆人带走了摹本。不料,这一回《牛图》画的主人也是位内行,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回来要米芾归还原作。起初米芾还想抵赖,但人家说得有理有据:我那张画,牛眼睛瞳子里有牧童的影子,你还的那张没有,所以知道是伪的。米芾虽然有些恼羞,倒也并未成怒,乖乖地把真品还给了别人。
有人说米芾恃才傲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世人也不得不佩服他,这真的是个自己有料又能识货的高智商人物。米芾虽然颇得几任皇帝赞赏,却一生官阶不高,还数次被罢免,看似不得志。其实,如今看来,他能远离朝堂纷争,还敢跟皇帝装疯卖傻,以没心没肺的癫狂之态示人,最后又得以善终,在那样一个年代,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大智慧? (记者杨湘沙 整理)